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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七千两,我会帮相公你一起想办法。”
“不了,我不欲再拖累你,这银钱我自己会还上...”
“相公!我们本是夫妻一体,哪来的拖累一说,我定然能帮你周旋开。”
樊海花温柔又坚定地望着面前的男子,心中却在盘算着别的什么。
而在花楼里,这番波澜很快销匿,人们只当看了一出奇怪的闹剧,只有那三位贵人各自有思。
江流跟在主子身后,有些迷茫,小妇人实在可怜,相公原是玩乐花了七千两,也不知如何还银钱。
谢蕴却觉得那小妇人说的话有些刺耳,他自个儿是享乐之人,也是花楼常客,拜他那户部尚书的老爹所赐,他自小明白一件事。
天下民生,实则由户组成,而在大金国情下,贱籍,是连户都入不了之人,没有户籍,便不能从商,不能有土地,况且,生来就是贱籍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,如今的贱籍,十有八九,皆是被发落进的贱籍,背后遭遇如何,又是另一番唏嘘之谈。
没有土地,没有家田,举目所望,皆是陌人,若还恰好是一个女子,该当如何?
似那小妇人所言,寻事生产,安居乐业?当真有些何不食肉糜。
两人走着神,没注意到钰王已经先他们一步,朝方才袅袅离去的美人追了过去。
李容兮提着裙摆,一转头便瞧见那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男子,唇角扬起一抹浅笑,便顶替了小奴的作用,带着他朝风月阁走去。
风月阁在顶层,穿梭在楼道间,男子清冷的音色突兀地从身后传来。
“你与那考生相识多久了?”
“不久。”
李容兮头也没回,轻飘飘地回道。
“相识没多久,竟让人进你的闺阁。”
男子言语间尽是质问,竟是有方才小妇人讨伐相公行为不端内味儿了。
“大人若是银钱出得多,也能入我闺阁。”
美人还是没有回头,步履也未停,走动间,楼梯上吹来一股晚风,将那浣碧纱撩起,轻轻地拂在身后落后一阶的男子身上。
“多少?”
这话冷不丁直白地传进美人耳中,李容兮罕见地愣了愣,这才停下脚步,转过头望向身后的男子。
俩人站在有些昏暗的楼道上,下方的男子仰头望向她,一双浅褐的凤眸落了点暗色,在昏暗中明明灭灭,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。
有一瞬间,男子窥见美人低头时,眼中一片深寒,只是那深寒极快地变成了春媚之色,在秋波里微漾,仿佛方才瞬间是错觉。
一个面无表情,一个似笑非笑,昏暗的楼道间泛起一点窒息的凝重,接着,那美人最终只是浅薄一笑,又回头继续朝上走去。
只是这一次,美人不再掩饰她脸上的不悦,周身升起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。
完颜修脚步一顿,察觉到了这变化,脸上露出些茫然。
这般好生喜怒无常,却不知他哪里让她不悦。
最后一阶走完,完颜修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,却原来这风月阁在花楼顶层,是个露天之所,然而这阁楼顶上,铺设了青石板,佐以花草藤萝,一眼望去竟似一处景园,草木间有石笼灯染着,昏昏明明,幽静清雅。
再走过一小段青石板路,这才来到风月阁真正的奇妙景致处。
这是顶阁的边缘处,用汉白玉砌了栏杆和地面,又铺设了木塌,木塌上有茶几食案,一应俱全,而那栏杆前方,则是整个上京的华灯夜色。
正感叹顶阁的巧思,完颜修却瞧见那带路的美人走到木塌前,脚跟一勾,褪了绣鞋,银铃微响,一双玉嫩的小脚露在了外人面前。
那玉足的脚趾上,一点樱粉点缀,瞬间吸引了完颜修的目光。
直至美人走到茶案前曲腿坐下,那一点樱粉被杏色的纱裙敛了进去,完颜修才回了神。
静谧夜林中,于华灯星月前,美人眸色疏离冷淡,宛若一块极为稀有的琉璃水晶,珍贵又脆弱。
谢蕴带着江流到的时候,便瞧见钰王爷立于木塌前,而那美人已经起了小铜炉煮沸水,此时正挨个揭开茶罐,放在鼻尖挨个闻过,半点要侍候钰王的意思也无。
江流心中嘀咕,只觉得那花楼姑娘架子好像比王爷还大。
“容兮可是要点香烹茶?”
见对方闻嗅茶罐,谢蕴脸上露出惊喜,连忙脱了鞋,穿着罗袜也进了那木塌上,似乎极为期待。
可美人依旧冷着脸,连个眼色也不给了。
谢蕴察觉到对方的疏离不悦,愣了愣,带着询问之色望向先他一路跟过来的完颜修。
完颜修抿着唇,任江流躬身替他除了鞋履,走进木塌,坐到了茶案的另一头,与容兮面对面坐着,栏杆外的华灯星火映入眼帘,浅褐的瞳孔因此,熠然生辉。
待江流也走到自家主子身侧,跪坐下来,一柱线香在铜兽香炉里燃了起来。
那是一支冷香,先是一点梅花香气飘来,待细闻,梅花香气却缥缈寻不见,余末了是一点青松檀香。
这香燃起来,美人素手翻腾,水流滚过,茶香混着冷香一齐飘来,几人这才惊觉,茶香和冷香是挑选好的相配气味。
等茶沏好,香已经燃到了一半,熏烟突然浓了些,盖着茶盖的茶盏递到每个人面前,搁下时,皓腕轻晃,茶盏点桌,轻微地闷响。
完颜修揭了茶盖,一点氤氲气率先浮上来,与熏香烟气交缠,竟幻化成一朵梅花,转瞬即逝。
江流已经看呆了。
传言有人抽旱烟,能口吐有形状的烟气,而烹茶的大手,也有玩到极致的茶技,可幻化山水。
他跟在钰王身后这么久,也没见过有人真的能让一杯茶幻出什么来。
完颜修微微眯了眸子,等那梅花彻底消逝,才端起茶盏,茶入口,是热茶,入腹后,却有一点极淡的清冷浮回,于唇齿间徘徊,仿佛口中含了一朵冬雪里新摘下来的梅花,清远悠长。
“这是什么茶?”
谢蕴已经舒坦得眼眯成了一条线。
浮香阵阵,再远眺华灯夜景,当真是人间快哉。
“巫山春茶,烹梅花雪水。”
美人给自己斟了一杯,自顾享受,淡淡回道。
谢蕴心底叹了口气,好像终于气消了一些。
正欲和完颜修说正事儿,却听见斜地里清冷的声音响起,把谢蕴砸懵了。
“若是入闺阁,请你烹茶,需多少银两?”
正在品茶的美人想也不想,对方话一出口,便皓腕一发力,将手中整杯热茶朝那钰王泼了过去。
江流还没反应过来,自家主子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已经全是茶水了。
一滴茶珠挂在长睫上,因着睫毛密密半垂不落,给容姿带上了一点稀奇的,楚楚的意味。
谢蕴没料到美人生恼竟敢对着一朝王爷泼茶,第一反应是想拦下钰王的暴怒,但那王爷只是静静坐着,美人却站起身,看也不看两人,径直走了。
茶凉下来,夜风一吹,完颜修觉得脸上泛了冷意。
“这...这楼里的姑娘怎么回事?怎么如此无礼!”
江流大怒,恨不得提刀追上去当场捉人。
谢蕴倒吸着凉气儿,望着满脸茶水的钰王,低声问了一句。
“王爷,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花楼?”
完颜修幽深莫测地望了谢蕴一眼,谢蕴顿时成了苦瓜脸。
“王爷大约不知道,这花楼包姑娘是有规矩的,玩得是个兴致,有心便下帖,银钱馈赠,从不会明码标价,你若是这般问,可是极大地冒犯了美人,若你不是王爷,叫人把你叉出去也使得。”
话毕,谢蕴折扇一开,又露出自诩风流的笑意。
完颜修思忖了一会,缓缓点了点头。
江流以为这事儿就揭过拉倒了,等两人议完事,走出花楼,也未再见到那容兮姑娘。
翌日午时,楼里一如既往地安静无声,姑娘们不少才起身,迷迷糊糊地在楼道里打着哈欠,却见昨日那劲装男子带着两个下人,抬了一个箱子进来,咚一声放在堂间地上。
花楼妈妈掐着帕子走过来,脸上堆着谄笑。
昨日听了容兮的吩咐,那闹事的小妇人和张疏光已经被花楼列为了禁往来户,只派人前去讨银子,今日这小爷却又是为何而来?
“这是我家主子,给容兮姑娘下的帖。”
说罢江流黑着脸,从怀里掏出一块王府出入的门房玉牌,放在了箱子上。
周围姑娘们惊讶地张大嘴,接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。
倒也不是王爷养个艺妓如何稀奇,而是大金皇室,只有两位王爷,一位公主,如今两位王爷都值争储之时,为了博得个高风亮节的好名声,便是养人也不会过明面。
如钰王这般大张旗鼓地来养个人,已算是十分大胆了。
少不得会被对家拿来做些文章。
江流想不通,他真的想不通,在他眼中,这已算是不爱惜羽翼的举动了,论美貌女子,王爷也见过许多,更遑论王爷他自个儿就是俊美得不像话的容貌。
怎么偏偏要瞧上个艺妓?
不就是会泡个茶么?
等那一箱银子闪瞎了众人的眼,花楼妈妈在江流的黑脸里笑得满面红光。
当晚,李容兮便被花楼安排,一顶软轿,送去了钰王府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