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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位小娘子,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,穿了一身草绿色暗纹提花圆领窄袖长袍,腰间系着一条暗红色束带,脚上着一双白色长靴。肩上背着一个黑漆木箱。
梳着双垂鬟的发髻,样貌清秀,圆圆的脸上,又生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,看着平添了几分娇憨讨喜。
“来者何人?”程宴安看着她,问道。
“我是贺晚宁,贺通是我爹。”她抬起头,看着程宴安,不卑不亢的回答道。
“这不是贺仵作家的小娘子吗?怎么贺仵作没来,倒是他女儿来了?”人群里,有人低低议论。
衙役看见她,也上前,问道:“晚宁,你怎么来了?贺叔呢?”
“我爹爹近日受了风寒,不宜出门,所以我便代替他来。”贺晚宁倒也不隐瞒,直接说了。
“你会验尸?”程宴安看着她,颇有些不信。
“我自小便跟着爹爹进出衙门,验尸断案的事情,易如反掌。”贺晚宁说完,眼神一转,又快步走到了程宴安面前,抬起头,看着他,杏眼里盈着光,“程大人英明神武,自然会爱才好士,我如今既来了,不如就让我试试。”
“此等事情,怎能做玩笑之谈?”程宴安微微皱了皱眉头,往后退了两步,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。
“究竟是不是玩笑之谈,大人让我试试,就知道了。”贺晚宁又转过头去,看了围观的百姓一眼,“从前,我爹爹不在平洲县,衙门里遇到棘手的案子,我也曾出过力,这在平洲县,也不是什么秘密。”
“大人,她验尸的手段着实不差,既然贺仵作不能前来,不如让她一试。”衙役也上前,替贺晚宁向他说情。
他现在都还记得,贺晚宁第一次到验尸房的场景,小小的小娘子,在所有人怀疑的目光中,飞快的解剖了一具腐尸,那动作,干脆利落,当即令所有人都对她心服口服。
“是啊,这贺小娘子验尸的本事,也是深得贺仵作真传。”
“可惜啊,是个女儿身,却……”百姓们也点头应和。
仵作一行,最开始是由殓尸送葬、鬻棺屠宰之家担任,就连他们的后代,也禁绝参加科举考试,便是到了现在,入了这仵作行,也等同于入了贱藉。
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,若是当真踏入了仵作行,这一辈子,就算是毁了。
那可是贱藉,比寻常百姓更不如的贱藉啊。
“女儿身怎么了?”贺晚宁听了这句话,就像是被人一下子戳到了痛处,“女儿身同样可以当仵作,同样可以替死者说话,还死者一个公道,我这做的是好事!”
泼辣的性子,让那人当即乖乖的闭了嘴。
听到她说的话,程宴安点点头,道:“既如此,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。”
来平洲县之前,他也曾听说,平洲县有一位擅长剖骨验尸的女仵作,只是没想到,竟是眼前的人。
与他所想的,出入颇大。
“多谢程大人。”
贺晚宁又伸手,扶了一下挂在肩上的黑漆木箱,才走到尸体面前,抬起头,看着挂在树上的尸体,又抬起手来,比划了两下。
吊在树上的女人,整张脸都肿了起来,好似用紫薯做成的发面馒头,有风吹过,尸体晃晃悠悠,伴随着头顶飞过的乌鸦,尤其的可怖。
“死者王李氏,女性,三十岁,平洲县人士。身材偏瘦,身穿甘石色直领长袄,下着一条花青色百褶裙。尸体呈前位缢型,颜面肿胀,发绀,呈青紫色,双手皮肤裸露处可见暗紫红色尸斑形成,足尖向前。脚下三块垒砌的石头,现场并无打斗及拖拽痕迹,初步判断,为他杀。程大人,叫人将尸体取下来吧,且此地并非第一案发现场。”
贺晚宁的一番话说完,这才看向程宴安。
看热闹的人,虽已经被衙役赶到了远处,但是听了贺晚宁的话,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。
“这贺小娘子分明就是弄错了,那王李氏的舌头都露出来了,很明显是自杀的啊。”当即便有人说出了自己的猜测。
“就是啊,大家都知道,只要是上吊自杀的人,舌头都会露出来,这王李氏,很明显就是自己想不开,所以寻死了。”另外一人,也赶忙接上。
听得这些话,王淞的肩膀,微微的沉了一下。
“何出此言?”程宴安的目光,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了贺晚宁的身上,问道。
“首先,死者若真是吊死的,因为重力的作用,她的足尖应该朝下,而非朝着前面,这说明,她是在死后形成了尸僵才被人挂了上去。
其次,尸体呈前位缢型。前位缢型的尸体,面色苍白,因为缢绳的压迫,口涎也会随之分泌,再加上头部高度瘀血,引起鼻内黏膜下血管丛破裂,出现血性涕涎,甚至会一直流到胸前。受重力和挣扎的影响,缢死者还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。但是在王李氏的身上,这些情况并没有。”
贺晚宁指着尸体,一一分析。
她口中说出来的词汇,在众人听来,却是一头雾水。
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懂,可组合在一起,就是不知是何含义。
即便是程宴安,听着她的话,也有些不解。
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,贺晚宁暗暗叹了口气,才说道:“总而言之,这并非是一起自杀案件。”
即便是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年,但是说到这些专业问题,她还是会习惯性的运用现代的说法,只是因为,这样可以更好的将一切都解释清楚。
但也容易让别人犯糊涂。
这也是让她一直感到为难的地方。
“贺小娘子,那她伸出来的舌头,又该如何解释?”
众人虽然没有听明白她这些分析究竟是什么意思,但也明白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,那就是,王李氏并非自杀,而是被人杀了。
“谁说过,这吊死的人,舌头一定会伸出来?”听到他们的话,贺晚宁看了他们一眼,问道。
“不是说,吊死鬼,都是舌头长长的嘛。”有人回答。
或许是他自己也觉得,这句话说出来显得有些可笑,说完之后,自己也忍不住笑了。
“这吊死的人,舌尖是否露出牙齿外面,还是要看,这绳子究竟系在了哪个位置。若是在喉结的上方,这舌头就只会抵在上颌,而不会伸出来。若是压迫在下方,就会出现舌尖抵出来的情况。”贺晚宁抬起自己的双手,在脖颈上比划了两下,解释道。
在古代的仵作眼里,判断究竟是否自缢,便是看舌头是否伸出口唇,直到《洗冤集录》的出现,里面才提到了绳索悬挂的位置与舌头是否伸出的关系。
若不是经过学习的仵作,确实不容易分辨出来。
众人听了她的话,也拿手在自己的脖颈上比划着,反复几次之后,也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,对于她的佩服,又多了几分。
“所以,贺小娘子,你的意思是,我娘子并非是自杀,而是被人杀了?”王淞抬头看向贺晚宁,猛然提高了声音。
作者有话要说:本章中提到的,关于缢死的体位和征象,出自第7版《法医学》第四章机械性窒息,第二节压迫颈部所致的窒息。
关于仵作地位低下,是参考了《百度百科》。
知县由朝廷派朝中之人任命,三年一次调任,也是参考的宋朝的规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