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迈入莲花坞大门之前, 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气,借此平复心绪。可进门之后, 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动。
也许是因为太多地方都翻新过了。校场扩大了两倍, 一座连一座的新筑飞檐勾角高低错落,比以往更有气势,也更显得荣光。但是,和他记忆中莲花坞的样子相比, 几乎面目全非。
魏无羡心中怅然若失。以往那些老屋, 不知道是被这些华丽的新筑挡在了后面,还是已经被拆掉了。
毕竟, 它们真的是太老了。
校场上各家门生又开始列方阵, 盘足打坐,继续修养, 恢复灵力。折腾了快一天一夜, 这些人都已经疲惫至极, 必须要喘口气了。江澄则带领众位家主和要人名士们入屋内大厅, 试剑堂, 再议今日之事。魏无羡和蓝忘机随之而入, 有人微觉不妥, 但也没法说什么。
刚进内厅, 还未落座, 立刻有一名客卿模样的人上前来, 道:“宗主。”
他凑到江澄耳边,低声说了几句, 江澄皱眉道:“不见。有什么事日后再说,没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?”
那名客卿道:“我说过了,但那两名女子说……她们就是为今天的事而来的。”
江澄道:“对方什么来头?哪家的女修?”
那名客卿道:“哪家都不是,也不是女修,属下能肯定,她们都是身无灵力的普通女子。都是今天到的,她们还带了一批名贵的药材来,但没说是哪位家主送的,只说有要事告诉宗主,属下听她们所言非同小可,怕怠慢了,现在将她们人安置在客居,药材也还没入库。验查过了,没有不妥的咒术。”
并非是谁见云梦江氏的家主见到的,而且还不肯告知来历,而且还是两名一无灵力、二无家世的普通女子。不过带上了一批名贵药材,负责接待的客卿便绝不敢怠慢了,哪怕不看重礼的份上,单冲这份蹊跷都不能忽视。江澄道:“诸位,请自己随便坐。容江某失陪片刻,去去便回。”
众人纷纷道:“江宗主客气。”
然而,江澄并未去去就回,而是半晌未归。屋内有客放置不理已是失礼,何况眼下还是非常情况,所有人都在等着商议要事。过了小半个时辰,江澄仍未出现,不少人都开始不安或不满。正在此时,江澄终于回来了。他去时神色如常,回时却神色冷肃,步履如飞,而且带来了两个人,是两名女子,应当就是登门拜访的那两人。众人原本以为就算是两个普通女子,能携重礼拜访,也应当非同凡响,谁知这两名女子年纪都已不轻,眼角嘴角的细节里均显老态,而且一个低眉顺眼,惴惴惶恐,一个满身风尘不说,脸上更是被划了五六刀,刀痕陈旧,形容可怖,可谓是令人倒尽胃口,大失所望,开始心里泛起嘀咕,江澄为什么把这样两个女人带到试剑堂来了,而且还给她们指了厅堂中心的位置。
江澄面色阴沉,对那两名战战兢兢坐下的女子道:“你们在这里说。”
姚宗主道:“江宗主,你这是?”
江澄道:“此事过于骇人听闻,江某不敢贸然,细细盘问,所以耽搁了些时间。诸位请静一静,听听这两位的话。”他转过去,道:“你们二位谁先说?”
那两名女子面面相觑,那名一身风尘之气的女子胆子较大,起身道:“我先来吧!”
她随随便便行了一礼,道:“我要说的,是一件大约十一年前的旧事。”
听江澄口气,众人皆知这女子要说的绝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,纷纷暗想十一年前发生过什么事。那女子道:“我叫思思,本来是个做皮肉生意的,也算是红过一阵吧,十几年前找了个富商想嫁了,谁料到富商老婆是个厉害的,找了一群大汉,带刀划了我的脸,我就变成这样了。”
这女子说话毫不知害臊,也不知拐弯抹角,听得一些女修举袖掩口,一些男修频频皱眉。思思道:“我的脸变成这样,日子就跟之前不一样了,谁都不肯看一眼,更别说做我的生意了,原先的馆子把我赶了出来。我又不会干别的,但又到处都接不到活,就跟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姐妹一起搭伙,她们的客人要求不高,有什么活带我一份,我把脸遮起来也能凑合。”
说到这个份上,有些人受不了了,目光里的鄙夷已赤|裸裸地流了出来,有人不明白江澄为何要让众人听这女子当众说这种腌臜丑事。家主们则沉住了气,等她说下去。果然,她这便说到重点了。思思道:“有一天,我们同一条巷子里的姐妹们突然接到了一笔生意,点了我们二十多个人,用马车接我们去一个地方。我那些老姐妹讲好了报酬,在车上都高兴死了。我却觉得不对劲。说直白点,大家都要么上了年纪人老珠黄,要么就是我这种样子的,付那么多钱,还是先付的,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?而且来找我们的人还神神秘秘鬼鬼祟祟,来了就直接都带上车接走,没让其他任何人知道。怎么瞧也不像安了好心!”
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,原先鄙夷的心思已被好奇心代替,思思道:“马车到了地方,直接把我们带进了一个院子下车。我们所有人都从没看过那么高、那么大,那么金碧辉煌的房子,全都被晃瞎了眼睛,气都不敢出。有个少年靠在门口玩儿匕首,看到我们便让我们进去,他关了门,进到房子里,好大的屋里只有两个人,一张大床上的锦被里躺着个男人,瞧着有三四十岁,像是病得半死不活,看到有人进来了,只有眼珠子还能转。”
“啊!”
试剑堂中,忽然有人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叫:“十一年前?!这是……这是……!!!”
思思道:“事先有人叮嘱过我们该怎么做,就是一个一个拿出我们的看家本事去伺候里边床上躺的人,一刻都不能停,我还以为是个多威猛的汉子,没想到是个病痨鬼。这人哪经得起伺候?只怕是伺候没两下他就要一命呜呼了,哪有这种急色死鬼?而且他们这么有钱,肯定不是请不起年轻貌美的,为什么非要请我们这种又老又丑的?我爬到他身上去了还在想这个,忽然好像有个年轻男人笑了一声,我吓了一跳,这才发现床边有一道帘子,帘子后面还坐着个人!”
所有人的心都被她的话紧紧牵住,思思继续道:“我才发现这个人一直坐在帘子后面,他一笑,床上这个男的忽然挣扎了一下,把我掀开,滚下了床。那个人笑得更厉害了,边笑边说话。他说,父亲,我给你找来了你最爱的女人,有很多个,你高兴吗?”
这句话虽是从思思嘴里说出来的,但众人心头都毛骨悚然,浮现出了一张面带微笑的脸。
金光瑶!
而那个床上的半死男人,一定就是金光善!
金光善之死,在众家之中一向是个公开的秘密。金光善一生风流得几近下流,处处留情处处留种,他的死因也与此相关,堂堂兰陵金氏家主,身体衰弱之际还坚持要与女人寻欢作乐,终于死于马上风。这说出去实在不怎么体面。金夫人痛失独子与儿媳后,原本就郁郁不乐了几年,以为丈夫死前还不忘鬼混,最终混丢了命,也活活被气得病倒,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。兰陵金氏四处遮掩镇压风声,然而众家早心照不宣。面上哀恸叹惋,实则都觉得他活该,就配这么个死法。谁知今日,他们却听到了一个更加不堪入耳、丑陋至极的真相。倒抽冷气之声在试剑堂里此起彼伏。
思思道:“那中年男人要喊要挣扎,却浑身没力气。刚才引我们进来的那个少年又开门进来,一边嘻嘻笑,一边把他拖上床,拿了一根绳子,踩着他的脑袋把他五花大绑了,对我们说,继续,就算他死了也不要停。我们谁见过这种阵仗?吓个半死,但又不敢违逆,只好继续。到第十二个还是十一个的时候,那个姐妹忽然尖叫,说他真的死了。我上去一看,果然没气了。可是,帘子后面那个人说,没听到吗?死了也别停!”
欧阳宗主忍不住道:“金光善再怎么说,也是他的亲生父亲,若这件事是真的……这也太……也太……”
思思道:“我一看这人死了,我就知道完了,我们肯定也逃不掉了。果然,完事后,我那二十多个老姐妹,全都被杀了,一个不留……”
魏无羡道:“那为何单单留下了你?”
思思道:“我不知道!我当时苦苦哀求,说我不要钱了,我绝不会说出去,谁知道他们真的没杀我,把我带到一处居所关了起来,一关就是十一年。最近我才偶然被人救了,逃了出来。”
魏无羡道:“谁救的你?”
思思道:“不知道,我也从没直接见过救我的人。但那位恩公听了我的遭遇之后,决定不愿让这个道貌岸然的败德之徒继续欺骗众人,就算他如今一手遮天,也要将他所做之事都披露出来,给被他害了的人讨个公道,让我那二十多个可怜的姐妹泉下安息。”